【喻黄】来日方长（4）
Oxymoron.
矛盾修辞格。
上周讲的篇目是《献给艾米莉的一朵玫瑰花》，开篇对那幢房子的描写就用到了这个喻文州再熟悉不过的手法。从前读的是中文译本，那版译本对这个手法的处理略显粗糙，只有读罢原文之后才感受到两个词的组合能够多么精妙地传递一层又一层深长的意味。
heavily lightsome
coquettish decay
难以承受的明快
近乎妖冶的破败
喻文州是在读米兰·昆德拉那本著名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这个术语。彼时他还坐在高中政治的课堂里，听老师讲辩证唯物主义的矛盾观，讲辩证统一关系里面的对立与统一。生死和苦乐和顺逆之间的对立不再像黑与白那样全然绝对，世界的复杂性仿佛就在两极之间盘旋。
人自己有时候就像一个矛盾修辞格，在理性的控制之下展现感性的一面，真诚地带上自己虚伪的面具，充满激情地做着自己并不愿意做的事情。喻文州承认他对生活的控制欲比别人也许要多上一星半点，但也绝不至于像谢尔顿那样有一张清晰精准、不可违背的如厕时间表。对学业的掌控可以通过不断的努力获得，对生活的掌控可以通过不断刺激生物钟形成稳定的习惯，对人际关系的掌控可以通过他礼貌镇定而又不至于生硬的微笑化解绝大多数问题，他在理性的掌控之下感受到了极致的快乐。
可有一点却始终难以完全纳于他的掌心。一直以来他回避甚至害怕那种感觉。那种没法控制，无可预知，不知所措的感觉。他曾经在条件允许的情况试图放任自己接受这样的情感，仿佛尝试过熟悉过就可以将其纳入生活的正轨。
生活当然没有那么简单，一个人的生活尚且有许多计划之外的惊喜和惊吓，两个人已然可以构成一台丰富的戏剧。不坦诚的时候觉得应该坦诚，坦诚过后却又不能接受某些无法改变的事实。独自一个人默默喜欢的时候压抑了太多情感，在一起之后却发现压抑的情感就像早已过期的可乐，永远地失去了开瓶即喷涌而出的二氧化碳泡沫。没有了情感障目的掩饰，少年人那些本就尖锐的棱角终于戳穿了生活的戏幕。
于是喻文州逐渐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不理智的好感产生之初就掐灭尚弱的萌芽，痛苦而挣扎的同时却也享受着克制和压抑带来的满足感。他自觉看过太多的失败案例，与其处理最后的结果，不如一开始就终止错误的可能。他知道这是因噎废食，这是结果论导向的极端，但他仍然坚持如此。
“要是我能有你一半冷静……”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能够这么理智地分析一个问题。”
“他们都说有事找你准没错！”
谁又知道呢，冷静的、可依靠的、强大的、别人眼中的喻文州，是自己的斯德哥尔摩病患。
黄少天觉得概率是一个非常奇妙的事情。自从他和喻文州有了那么一线交集之后，他们碰面的频率越来越高。偌大的校园里每天也有接近五位数的人群来来往往，周末在咖啡厅自习的时候发现他就坐在自己惯常坐的位置后两张桌子，早起去操场跑步的时候迎面遇上已经跑完的他，他甚至还发现他们都是粤协的挂名成员。
这天是北京冬天难得的晴天，灰霾被某个重量级国际会议赶跑，泛着近乎清澈而又天真的浅蓝。黄少天盘算着去图书馆拿上预约的书，再跟几个朋友约一场球。图书馆顶楼西边的自习区就在预约取书处的旁边，那里是黄少天最喜欢的地方。顶上不是空洞苍白的水泥天顶，而是大片的玻璃连着落地窗一直延伸到头顶。尤其是在这样好的天气下，冬日的阳光显得比酷夏的温柔太多，一缕一缕的金色穿过蓝色的天空和透明的玻璃落在那个人的头顶上。
是喻文州。
黄少天对一见钟情这样天真的想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向往或是嘲讽，但他必须承认喻文州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确实让他产生了不可名状的好感。而这样一次又一次戏剧化的相遇就像催化剂，某种化学实验在胸腔里越演越烈。就像摇晃过的可乐，拉开易拉环就是惊天动地的喷发，整只手都是充满气泡的生动的甜。
心跳很快，也许是因为一路跑上来爬了五层楼梯吧。目光不愿意从那个人的身上挪开，可能是因为今天的阳光很好吧。想跟他打个招呼，却又踌躇着不愿上前，是因为他们之间还没有熟稔到这种程度吧。今天的喻文州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面前摊着一本拉丁语字典，钢笔尖和纸张摩擦有着沙沙的微响，像羽毛轻轻骚动耳尖。
黄少天不自觉地用指尖轻轻挠了挠耳尖。
原来这就是他认真起来的样子，脊背挺直，淡色的嘴唇微微抿着，藏着一整个黑夜的眼睛里只有眼前的古典文字，指关节时不时扶起鼻梁上下滑的镜框，偶尔将几个单词用口型默读，笔尖靠在鼻翼稍稍停顿又继续轻盈地移动。黄少天突然觉得面前的人恰似阳光下放着的一杯有着浮雕纹路的玻璃杯装着的白水。
黄少天想起文学课上老师刚讲的矛盾修辞格，说的大概就是喻文州这样的人吧。清清淡淡，却又瞩目而璀璨。
突然之间，他抬起头来，对上了黄少天来不及收起的，在对方眼里可能显得过于炽热的目光。
心脏漏了一拍，黄少天忙于思考心脏停摆的原因，又忘记了挪开他的目光。
于是他看到下一秒喻文州的嘴角抬了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微笑。那一刹那黄少天得到了答案：
他喜欢他。
*关于矛盾修辞格，最典型的例子就是bittersweet啦，最近背概念背到精神错乱（躺
*如果你愿意留下评论就太好啦w